泽洋声音：束手无策

束手无策

你肯定理解什么叫束手无策

但是你，可能不会理解

一个束手无策的人

你也不会理解他

茫然，无助的样子

他蹲在街角

一遍遍揉着头发，和脸

像揉着一张无辜的报纸

是的，没有办法

女儿逃学，练习抽烟

他没有一点办法

母亲病了多久，也躺了多久

他却没有一点办法

他卖水果，刚收了假钱，

又得交罚款

他只有呆呆地，蹲在那里

没有一点办法

他攥着那张钞票，揉着，撕着

真的，没有一点办法

一点点办法

诗人张二棍
林默

从黄土高原的腹地走来，又在黄土高原的旷野爬行。在中国诗坛大步流星，更在中国诗坛独树一帜。这便是地质队员张二棍。诗人张二棍。
1982年出生的张二棍，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外表。黝黑的皮肤，深深的皱纹，尽显沧桑。终年游走山野，历练出一双深邃的眼睛。别看这双小小的眼睛。黄土。故乡。孤烟。落日。留守的婆姨。外出的劳力。乡村的消逝。都市的拥挤。大千世界的纷纷扰扰，世间百态的苟苟且且。一切都逃不出这双眼睛。

还有，那颗黝黑发亮的脑袋壳。里面，潜伏着多少触动灵魂的诗句。冒出一句，都滚烫如火，烘烤世人日渐冰冷的身躯。

一包烟。一壶酒。一整夜。张二棍不停地修剪一首诗。白纸黑字。从容奔涌。一个村。一头羊。一棵草。每落一笔，挟带着泥土的味道，草根的温度。
张二棍能体会到，一条河流的伤痛。在五月干旱的人间，一寸寸收紧两岸。现在，它被掠取了澎湃，汹涌，荡漾。哦，这些波光粼粼的字眼。
张二棍看透了黄石匠的宿命。祖传的手艺无非是，把一尊佛，从石头中救出来，给他磕头。也无非是，把一个人囚进石头里，也给他磕头。

张二棍走进了哭丧人的内心。一个优秀的哭丧人，要有训练有素的痛苦，哪怕面对空荡荡的棺木，也可以凭空抓出一位死者。一次次跪下，用膝盖磨平生死。每一个死者，都想象成你我，被寄走的替身。

张二棍就像每位逝者的亲人一样。越是靠近火焰的人越冷。六月，冰冷的人，睡进了火化炉。而所有的亲人也必将经历一场——雪崩。

总得有什么，让我们跪下来。在乡下，神是朴素的。在乡下，人是无助的。生活困窘的百姓。牵肠挂肚的故乡。面对这些束手无策的人。张二棍，束手无策。唯有一支秃笔，唯有一首长吟。一遍又一遍，提炼生命的痛感，灵魂的哀伤。

张二棍，酒量极大，说话极少。张二棍少说话，却在纸上铺张开了丝丝缕缕的生命之痛。痛，从心灵深处传来。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。
韭菜就是草民的宿命，张二棍，这是多么痛的领悟。这真正的草民，用一生的时间，顺从着刀子。来不及流血，来不及愈合。就急着生长，用雷同的表情。一茬茬，等待。
娘说的命，是肝癌晚期的大爷。在夜里，翻来覆去的疼。最后，把颤抖的指头塞进黑乎乎的插座里。面对病痛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，咚，咚，咚。头往墙上磕。似乎墙疼了，他就不疼了。似乎疼痛，可以穿墙而过。
张二棍感叹，老百姓的幸福是多么地简单。简单到，只要丁村火葬场的烧烤味儿，吹散化工厂臭屁味儿。他们就会一脸的幸福。大炕睡个老大娘。糊涂地活着，就羞涩地把前些年准备的寿衣，里里外外又穿了一遍。仿佛出殡，也好像出嫁。
张二棍还在思考，究竟该有一种绝不雷同的死法。区别于，九大娘冤枉地死。不同于，村西头老庞鱼死网破般地死。那些走卒贩夫，官宦，公子又会是，怎样个活法。
每位诗人都有独具特色的标签。张二棍的诗，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尖刀。直抵肌肤。直穿胸膛。直入灵魂。

张二棍，有二棍。一棍子敲击小人物的无奈，一棍子旁敲侧击大人物的无耻。棍到之处，振聋发聩。棍到之时，洞穿心灵。
张二棍不屑一顾。大人物的死，与众不同。追悼会，邀请许多人。前妻，要此情可待成追忆的样子。情人，要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感觉。整个城市必须陷入黑与白。长长的送葬车队。一串黑压压散落的头衔。

张二棍目光如炬。每个角落里，肯定还潜伏着，杀猪的曹操，出家的曹操，被拘留的曹操，妄想症的女曹操……他们一个个，顶着这显赫的称谓，过着辱没的一生。曹操是谁？宁可我负天下人，不可天下人负我。多么豪迈的无耻。

在这个喧嚣的时代，张二棍独自行走于深山大川。两袖寒风。一身酒气。壮士一般。

谁敢说张二棍土气。那些神来之笔，荡气回肠。出俗飘逸。要一张去往唐朝的车票，张二棍可以和三百首唐诗结伴而行，推敲出流落和流连的乡音。
张二棍，以另一种书写方式，让每一粒汉字闪烁出刀刃的寒光或摇曳的灯光。雨夜，借宿山寺。在黑暗中，我愿意接受这山，这庙宇。这一夜无眠。松涛如佛号，声声漫漶。
张二棍，用一夜冷清的时光，让每一个读者内心激荡起伏或波涛汹涌。中秋夜凉。不宜敞开胸襟。等我拈住线装的暗器。等我拜完东坡李白。且看我如何推开秋风生擒，三千里银甲。
沿着诗的脉络，张二棍一次次与古人神交。在旷野。孤独的张二棍，感伤。凄怆。在诗里。温情的张二棍，悲悯。旷达。

愈靠近张二棍，愈发无地自容。惭愧，我颓废的笔，麻木的神经，还有习已为常的疲惫。
张二棍呀，张二棍，我真想请你喝顿酒。哪怕，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约你。

文：张二棍

曲：NCThompson - Saying Goodnight

本文已获泽洋授权发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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